人生朝露，石火风烛
回北京后，老姜和憨憨来家里看我
刚一打开门，他们俩就被我憔悴的样子吓到了
“大锅，这货怎么了？你们不是去度假的嘛，她怎么一副要挂掉的样子”
“她嘚瑟感冒了”大锅在厨房应声
我艰难的挪着步子，抓起手边的纸抽擤鼻涕，再完美的投出一个三分球，把大鼻涕纸扔进垃圾桶，然后倒在沙发上躺尸，这一系列动作娴熟的令老姜叹为观止
他用脚踢了踢我，说我颓废的像一摊烂泥
我看了看他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脸颊说彼此彼此
午后，阿柴带着肉类食材来了，他们三个人在厨房忙碌，洗菜切片，聊着一些话题。而我因为感冒药的缘故，那一整个下午我的精神都不太好，吃了倒头就睡
直到傍晚我才堪堪醒来，火锅已经支好了，蔬菜菌类和肉也都整整齐齐的摆在桌子上，憨憨在我旁边打游戏，阿柴老姜在冰箱里翻着东西，大锅见我醒了，叫了一声开饭，我们五个人围坐在餐桌前
我食欲不高，边吃边听他们闲聊，说起谁谁谁要结婚得随份子了，说起谁谁谁在哪里出人头地混成总监经理了
等到他们把感情和事业聊了个遍，话题渐渐跑偏
阿柴说，你看你跟大锅这么优质的女青年都单着呢，需不需要我介绍几个不错的朋友给你们认识
大锅打着哈哈说不用不用，我在一旁附和着随缘随缘
晚饭后，我把从蒙古带回来的奶糕肉干送给阿柴和憨憨，送别他们，老姜留下来和我还有大锅一起看电影
这部老港片里那些朦胧暧昧的镜头，通过投影仪映射在白墙上
我听女主角说着那些含蓄的独白，我看着她因心跳过快而微红的脸颊，因过度紧张而从额角滴落的汗珠，她用力地喊着那个男孩的名字，挽留的话却如鲠在喉
男孩停下了脚步，向她挥了挥手，没有回头，推着脚踏车离开了
看到那个场景后，我的喉咙里仿佛落满了烟灰，那种破碎的情绪被一下子撕裂开，渗着斑驳血迹，露出嶙峋白骨
电影结束后，我躺在阳台的椅子上看夜景，或许是白天睡得太多，我没有一丝倦意
老姜推门进来，叫我别在阳台吹夜风瞎感伤了，说我这小身板容易着凉
我问他，你现在有爱的人吗
老姜被我问的一愣，开玩笑的骂我流氓，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我叫他放心，就算我是只猪也只会拱别人家的嫩白菜，是轮不到他这根老帮菜的
我认真地又问了他一次，你有很爱的人吗？
老姜故作轻松地说“嗨呀，明知故问，从头至尾不都是那一个吗”
“你没想过换一个人吗”
“换？哪有说起来这么简单”
老姜说完后，在阳台点了一支烟，这包烟是在今年夏天，我让他带瓶柠檬味汽水给我时，他顺便在楼下便利店买的，是一个很老的香烟牌子了
烟雾缭绕，我有些看不清老姜脸上的表情，是无奈还是释然，或者其他更复杂的情绪，都是关于那个他爱着的人的
我的思绪飘远，提起爱情，我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你
那是个我们还都很年轻的夏天，我们久别重逢，你问我，要不要一起回你的家乡玩一玩
我说好啊
我们去看云疏海阔，听激浪拍打着黑礁石，你用吉他弹着一些不知名的即兴曲，你说夏季的海浪让人感受到旖旎，我们一同醉倒在黄昏的沙滩里
我们去了游乐场，我在过山车海盗船跳楼机上发了疯似的兴奋大叫，却在晚上跟你一起坐摩天轮时嚎啕大哭，你慌了，问我不是不恐高吗，我边流鼻涕边说是啊是啊
其实我只是怕慢，摩天轮太慢了，在这种漫长中我会把这个城市的绚烂夜景和你的侧脸深刻地烙印在脑海
这种缱绻，令我害怕极了
在你家乡的最后一天，你带我回到你家里吃了一顿家常便饭，你向你的父母介绍我，说我是你大学里的同班同学，是你很珍贵的人
你的爸妈都很豪爽健谈，拉着我八卦你大学校园里的糗事，我仔细地想了很久也没能回忆起来，只好说了几个自己的糗事来逗乐叔叔阿姨
事实上，你在人才聚集地的大学里依然出类拔萃，那些优秀事迹倒是耳熟能详
那天下午你送我去车站，我们坐了两个很有特色的交通工具，一个是复古小火车模样的电车，一个是地上铁
当地人叫它轻轨，起初我觉得它很像穿行在城市里的高铁，只是座位跟地铁的横排座位一样
我说，这样横坐着穿行整个城市，从南到北，感觉自己霸道的像只螃蟹
你在一旁挑着螺蛳，听到我说的话笑了，然后往我嘴里塞剥好的螺蛳肉，我用头斜倚着玻璃窗，眯着眼看窗外铁轨上密密麻麻的石子，看电线杆上伫立的鸟儿，看空中蹁跹的叶子，我用余光看你脸上的暖阳
倏地，眼前一片黑暗
轻轨轰隆隆地驶进隧道，对面的玻璃窗上没有你我的影子，本该亮起的灯没有亮起，你的气息突然逼近，冰凉的唇在我脸颊停留，稍纵即逝
其实我几乎能回忆起我们全部的事情，每一次的相聚又别离，当时的我并不明白我们这样个性的两个人注定是会遥遥相望天各一方的
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令我有过尽千帆皆不是的那段记忆，并非是后来我们在一起时的悱恻缠绵，而是在那个潮湿的夏季，在那个弥漫着柠檬汽水和麻辣螺蛳的车厢，在那个失去光明的隧道里，你那个生涩紧张小心翼翼的吻
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与老姜和他所爱之人的不同，可能印证了那句话：幸福之人的模样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却是各有各的痛苦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里，去看了很多地方的风景，把地图上的无名小点变成结结实实踩在脚下的土地，云贵高原、沿海山川、敦煌贺兰、竹松溪涧
我们一起沐浴过五点五十分的朝阳，也在茅盾先生散文中的那片沙漠里听驼铃合奏，我们一起穿行在格桑花海，一起躺在凌晨四点的山坡上，感受草地的香气与湿润侵入肌肤，我们一起听过园中茶农悠扬婉转的笛声吟唱声，也听过在零下十度的寒风中，风铃无助的呐喊
我记录这些的意义是什么呢，可能是为了提醒自己，在我的一半人生中，我也曾非常诚恳的想要同这个人度过余生
因为你曾真切存在于我生命里，我对青春和夏天的定义一直停留在你的单车衣摆，以及海边小城独有的夏凉风中，我确信你就是那个能让我不再感到茕茕孑立的人，我也确信，当我企图凝望深渊时，你一定会轻柔地捂住我的眼睛
2012年的冬天，我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去书店，买了一本辞海
在这许多年间，七年，我翻了无数遍，使我印象深刻的只有两个成语：人生朝露，石火风烛
它们都形容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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