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三几年
还有几天就到中秋，我和大锅提前出发
每年秋季我们俩都会去一次内蒙古，与那对相熟的蒙族夫妇通好电话，定好日子，尽量轻装简行
落地后先跟着大锅住了两天酒店，等她处理好项目公事，然后我们再乘大巴车到达城市边缘，等待那对夫妇来接
他们的家在牧区，在真正的大草原上住蒙古包，丈夫会赶牛车来接我们，他的妻子很贴心，怕两个姑娘吃不了苦，每一次都在牛车的木板铺上厚厚的稻草
我们在傍晚时分抵达，妻子做了一大桌丰盛佳肴来欢迎我们，平日面对这些肥硕鲜美的牛羊肉我定会大快朵颐，但因为禁酒，我有些意兴阑珊
酒对于蒙古人来说是种文化，他们通常以坛豪饮，婉约点的也要拿宽沿大碗，而酒对于我个人而言，既不是社交手段，也不是溶于血肉的文化
我只是需要，在觉得心里缺少点什么的时候，能喝上那么一点儿
短暂停留的这五天里，我们赶上了当地族人的一场婚宴
这对新人的婚服是有别于大众的，不是传统内敛的凤冠霞帔，也不是西式奢华性感的大拖尾，而是飒爽明艳的长袍，尖而高顶的帽，男人腰间别着弓手捧哈达，女人脚蹬皮靴鬓边垂着层层叠叠的珠串
男人向女方的家人长辈献上美酒哈达，然后在霞光万丈中走向他的新娘，神情激动的用蒙语对她说着什么，片刻后他们相拥
那时正是傍晚，夕阳将辽阔无垠的草原镀上了一层金光，云奔涌而来，结成一张疏疏密密的网，将远山与天际融为一体，牛群和马儿闲适安逸
我站在人群中静默的流泪
中秋的夜里，大锅拿来了蒙族夫妻赠的马奶酒，我们听着远处牛群还是羊群的哼鸣，小口小口的喝
那晚的夜空像被枝丫划开个口子，倒进了豆大似的星
我突然想起猩猩峡外的沙漠，那片没有隆起的沙丘，也没有半间土房的纯然苍茫
“你记不记得那年在新疆，你跟我们讲樊梨花和薛丁山的故事，讲猩猩峡这个名字”大锅也想起了那年的沙漠
“那时候你根本没有认真听我讲故事，左手馕右手羊肉串，饼裹肉吃了个痛快”我忍不住揶揄她
大锅抿了抿嘴唇，说在新疆住的土房就跟露天的一样，赶上了风季，沙吹的满屋都是，咬一口饼子都觉得牙齿间有嘎嘣嘎嘣的沙粒
但那又怎样，再大的风沙也阻挡不了新疆大葡萄对我们的诱惑
我们俩还在扯嘴皮子的功夫，妻子哈森走了过来，邀请我们参加今晚的宴会
我选了件素色长袍，学着他们的样子围着篝火，一起跳蒙古舞，我跳的很不标准，根本是照猫画虎
篝火的光与灯是不同的，灯光可以绚烂缤纷，但却是不带有温度的，今天的夜晚火光彤彤酣畅淋漓，在这样的好气氛下，月光也分外温柔
大锅在一旁疯狂吸入刚片下来的羊腿肉，我和哈森聊起天，哈森说她年少时是有机会离开这片草原的，我问她为什么没有离开，她告诉我，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去改变现状的
我喜欢她的坦诚，我说长期身处于高楼大厦所包围的钢铁森林里是会抑郁的，外面的世界比不得草原辽阔
十六的圆月下，我和大锅坐在草地上，感受到湿润的气息企图钻进衣襟
“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大锅有些伤感地望着圆月
“嗯？别告诉我你要变身狼人了”
“不皮一下你就不会做人是吧！”大锅怒目圆睁后突然转移话题“你说，等到咱们四十岁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微微发怔，觉得她的话音里带着些奇怪的情绪，我拿起酒囊浅抿了一口烈酒，嗓子被辣的有点刺痛
“四十岁，那时候已经二零三几年了吧”
岁月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度过了，最初那几年的时光，以往总觉得历历在目，但仔细一想，我们竟然已经距离那段日子非常遥远了
我记起咱们俩决定留在北京北漂的头一年里，曾因为房东的临时调价，在呵气成冰的冬夜里拎着大包小卷搬进小旅馆，在满地行李和一片狼藉中将就了一个星期
那时候咱俩裹着羽绒服躺在床上，畅想着以后赚了钱，在哪片好风景里安家
你第一次发奖金的时候，我们去当时最贵的酒店吃了顿豪华自助，回来的时候你撑的连走路都走不直，说食物已经灌到嗓子眼了，再多吃一口就会吐出来，我偏偏调皮的拍了一下你的肚子，把你吓得连连打嗝
你失恋的那一次，整宿睡不着觉，索性我也不睡了，陪你去大排档刷夜，你每次都能吃下六十多个羊肉串，有一次你吃到吐，边吐边念叨着这家肉串没有咱俩在新疆和内蒙的好吃
后来你喝多了，先是抱着电线杆唱歌，后来又抱着垃圾桶喊我的名字，你说身边所有的人都离开了，代代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我当时踹了你一脚，说老娘就特么在这儿呢，你呆呆的愣着看了我几秒，最后抱着我嚎啕大哭
在这许多年里，我们跌跌撞撞相互扶持着走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我们见过对方最糗的样子，也共同度过一段最贫穷狼狈最难熬的日子，曾崩溃灰心过，哭过闹过也撕心裂肺过
十六的那个圆月下，你问我咱们四十岁时，二零三几年时会是什么样子
或许那时候你因为年轻时太爱笑，眼角的细纹已经变深了，或许你的穿衣风格会越来越成熟老练，也终于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女强人了
或许那时候的我们已经赚了很多钱，物色一个好地方决定提前养老，也或许那时候的你已经嫁人在家相夫教子了
我也不知道二零三几年时，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就像我不知道那些偷来的欢乐时光为什么会转瞬即逝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不管四十岁的我们是什么样子，我都能记起二十岁时爱扎着羊角辫的你
人都是会变老的，都是会长出皱纹生出白发的，人都是会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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